你厉害(2 / 2)

当然,目前她这辈子能跟瞪羚扯上关系的唯一机会,大概只有观看《discovery》。至于“瞪羚眼眸”般的葡萄酒是什么口感,那鬼才知道。

男人叩叩杯口:“佩服,佩服。”接着转过酒瓶,推到圆桌中央。

果然,莎普蒂尔酒庄,1998。

楚娜一个得意的微笑尚未展开之际,一个方口杯被远远推过来。

她险险接住:“?”

“赏脸品鉴一下。98年的莎普蒂尔嘛,不可多得。”

楚娜刚要拒绝,提醒他兑现赌约。但这个男人语调中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不对劲,与此同时,她真正嗅到了酒瓶里传出的气味。

酸味。但不是黑醋栗,也不是焦油或甘草,而是酒精酸败的气息。

楚娜飞快拿过酒瓶,倒入杯中。

“靠。”她懊恼道。

什么98年的莎普蒂尔,这压根就不是红酒。再拿近一闻味儿,变质的白兰地,完全无法入口。

怔了一小会,楚娜笑了起来:“你厉害。”

他可真行,能镇定地听她胡说八道那么久。

被戳穿她也没觉得特别尴尬。人在社会摸爬滚打久了,很善于应对这点羞耻。

男人也笑了:“其实你猜得对,就是晚了十年。十年前这里面确实是莎普蒂尔,货真价实。”

“十年?你跟这家酒店可有渊源。”

“谁说不是呢。”男人悠悠闲闲道:“那会我是个愣头青,冒失得很,弄坏人家一瓶好酒,只得买下来,找了这个红酒瓶灌进去重新封口。看见瓶口那张寄存卡没?上面还有我的名字。”

“当时怎么没喝?”

“不瞒你说,当年我还不会喝酒。”

“哦。”楚娜没再打听下去,站起身:“愿赌服输。你再等两分钟,我去把他们赶走。”

“要是他们反问你在酒窖干什么,你怎么办?”

“见机行事喽。”楚娜耸肩:“反正不能再接着等了。等到什么时候?你觉得他们还要多久?”

这话一出口,她才察觉不合适。讨论一对正在亲热的情侣,“要多久”实在是个很令人发散和遐想的问题。

她希望他忽略这个问题,他却接道:“以我的经验?”

果然,没几个雄性会放过吹嘘自己性能力的机会。楚娜深知这时候要害羞了,会引得对方变本加厉,于是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:“以你的经验。”

对方居然还认真想了想:“最久的一次,一个星期吧。”

“哈?哈!”楚娜嗤之以鼻,什么玩意儿?吹嘘也该有个基本法。

“再久就不合适了。”青年颇正经地说:“毕竟公司偶尔也需要我签个字。像他们这样旷工,真的,最多就一个星期。”

“……你是在说旷工的经验?”

“你以为我在说什么?”

他是故意的。这位阴影里的陌生人,他当然是故意的。

楚娜笑也不是气也不是,要说套路吧,也是自己套路他在先。正酝酿怎样回应,韩京电话来了:“我在酒窖门口,你在里边吗?”

“在。”

韩京惊魂未定:“刚有一对衣衫不整的小孩跑出来。”

“他们走了?太好了。”

她稍稍拿开手机,向对面道:“喂,可以走了。”

“是你那位医生朋友?”

“嗯,需要他给你治一治么?”她指指嗓子。

“不用了,我很好。”

酒窖外惠风和畅,与露天婚礼相得益彰。自助餐性质的婚宴将从下午开到夜晚,相当于一场大型派对。

这种交际场向来是楚娜的舞台,拓展人脉也好,维持旧交也罢,见人下菜在她这从不是个贬义词。韩京总说她像个高明的厨子,把身边的每段关系都经营的芬芳可喜。

但今天她颇有些烦躁,一次次当着人面打开手包又合上。手机、钥匙、证件,样样都在,可就觉得忘了东西,老分神,要么在别人讲完笑话时笑慢了一拍,要么索性没听囫囵。

她干脆放弃,拿杯酒找了个角落位置,散漫地打量人群。证婚仪式刚结束,陈总搂着一堆莺莺燕燕拍照,留新娘在一旁面沉如水。离得远看,像一出自带bgm的风趣哑剧。韩京在不远,跟一位调香师探论芳香疗法。再近是两位谈八卦的阔太太,兴奋处语速堪比rap。

无数人的嗓音,高的、平的、尖锐的、稚嫩的,像一万张彼此并不契合的拼图碎片,在楚娜的听觉里密密交迭。

这时候,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留意某个嘶哑的、暂时被酒精烧坏的声音。

“不用了,我很好。”

很多年前,有人也说过这句话,然后推开她的手。那时候她还年轻得很,轻易就相信了。于是这句话成为一个楔子,铺垫了长达十年的悬念。

这个悬念是,你现在过得好吗,周榛宇?

楚娜将空杯放在桌上,站起身,沿场地转了一圈。

那个声音不在宾客里。

她一遍遍回忆昏暗中与他的对话,一遍遍否认。然而熟悉感就像醇酒后劲,初而轻微,却渐渐压倒了所有逻辑。

最后她还是回到酒窖。人去桌空,只有那瓶酸败的白兰地还在原地。瓶口有张小小的酒水寄存卡。

他方才说:“……看见那张寄存卡没?上面有我的名字。”

楚娜将卡片翻过来,准备好在下一秒嘲笑自己荒唐。

——2008年4月11日。

周榛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