素娥刚想回答,便听得后院传来尖叫声,她宛然一笑说道:“婆婆真是心善。就是死,也要让她们死个明白。”
“总归要知道自己是为何送命的。不然到了地府,见着阎王爷,一问三不知,便是我的不是了。”
“是,所以婆婆虽然手段厉害,但江湖上敬您的人也不少。”素娥走近几步说,“贵妃娘娘想请教您点事情,请婆婆明日回吴月楼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孟白说完,转身而去。
吴月楼,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,孟白以为是取来笑话自己的,后来想想,这楼的年纪比自己还大,分明是巧合罢了。
孟白少眠,早早地起身,在自己的小院二楼沏了一壶香片,坐在靠窗的位子上,任由初升的太阳将阳光撒在自己身上。如此暖洋洋的,她甚是喜欢。
喧嚣了一晚上的吴月楼,此刻很是安静。姑娘们还在熟睡,小厮、丫鬟们也还未起。只有几个姑娘豢养的金丝雀叽叽喳喳地唱着歌。
孟白最喜这样的早晨,安静,温暖,但又有生气,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,自己已经从地狱中活了过来。
“婆婆。”青衣少年吧嗒吧嗒跑上楼,手里拿着一盘糕点。
“虫子啊,”孟白对他说,“待会儿漂亮姐姐要来,你要乖,不可以吵。”
“好!”虫子捡了个墙角,席地而坐,狼吞虎咽吃起了糕点。除了吃东西的咀嚼声,其他声音他一点都没再发出。
二人,一个喝茶,一个吃食,这样默默地坐着,直到虫子吃东西的声音嘎然而止。
虫子嗅了嗅,说道:“漂亮姐姐来了。”
他的鼻子是最灵的,不一会儿,便听得哒哒、哒哒的脚步声。
孟白起身迎向走进来的女子。
女子脸上带着笑,眼中却平静如水,身着一件水色丝绸长裙,外着白色轻纱罩衫,优雅地走了进来。
“娘娘好早啊。”孟白伸手,请她坐下。
叶侬依入座,理了理鬓角的散发,她今日便装出宫,发髻上只别了支玉簪,显得格外淡雅。
“你不是更早嘛,老孟?”她笑着说,随手从袖中拿出一盒胭脂,放在孟白的面前,“下个月的份。”
孟白默默地将胭脂收了起来,问道:“娘娘一早出宫,不怕皇后发难吗?”
叶侬依理了理衣袖说道:“皇后娘娘主理后宫,为皇上免去后顾之忧。她又怎会为难我呢?”
“说的也是,”孟白奉上茶水,“娘娘为皇上分忧,是皇上的左膀右臂,又无子嗣会威胁到皇后娘娘嫡出太子的地位。她又怎会费神难为你呢?”
叶侬依嘴角动了动,问道:“怎么,王家有别的心思了?”
“王太尉老人家自是安分守己,不过皇后娘娘的胞弟,王都尉就……”
“哼!”叶侬依冷哼一声,说道,“王晋野心大着呢,他可不满足于只做国舅爷。”
“看来娘娘对王都尉关注已久。”
对孟白的猜测,叶侬依不置可否,她淡淡地笑了笑说:“老孟,皇上要见你。”
孟白倒茶的手停了下来,抬头问:“你露馅了?”
叶侬依捂着嘴轻笑,说道:“是吴月楼最近功绩卓著,皇上想要褒奖你而已。”
“我能不去吗?”
“那反而会引起怀疑。”
孟白点点头,确实如此,她说:“你今日是来警告我的?”
“我不担心。皇上拢共见过老孟没几回,每次也是远远地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,他看不出来的。”
不担心还特地跑过来?孟白不相信,推测说:“这次皇上肯定不是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,这么简单。”
“所以说,我不担心,”叶侬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,“你这么聪明,根本不会被他看出来。我只是事先透露一下他想知道的事情,你好早做准备。”
“可是末都之事?”
叶侬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但很快便消失了,她赞道:“不愧是老孟。”
孟白并不觉着这有什么可骄傲的。
庆皇头疼的事很多,但若说到要找野路子吴月楼老孟商量的,估计也就是近日庆国边疆小镇末都,有士兵进犯玉圭国的冲突了。
找她商量作甚?孟白拖着重重的长袍,踏着青石砖前行。
无非就是想让吴月楼调查事情原委而已。孟白并不担心在庆皇面前露馅,她担心的是,末都一事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。
“老臣参见皇上。”入得偏殿,她站定在离御座七八米远的地方,跪拜行礼。
“不必多礼,”前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子嗓音,“平身吧,孟婆婆。”
孟白起身,站在原地,头低垂着,目光停留在脚下前方一块青砖石上。
庆皇轻笑,上半身微微前倾,脸从阴暗处露出来,说道:“老孟啊,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。”
“这是老臣的本分。小心谨慎,方能为皇上办好事。”
“但是,”庆皇剑眉微拧,问道,“末都的事,你可没办好啊。”
末都表面看来是边疆士兵不受管制,贸然进犯闯下的大祸,但庆皇却不这么认为。负责末都兵务的是他钦点的骠骑大将军,更是他的亲表弟。他这个表弟的性情,自己很清楚,虽只会舞刀弄枪,对兵法一知半解,但治军严明,绝不会发生此等恶性事件。
“皇上恕罪,”孟白内心感慨,看来庆皇早已看破,“末都一事,是老臣疏忽,未能及时查明离国阴谋,致使我朝与玉圭国心生嫌隙。”
“果然是离国啊。”庆皇没有半点不悦,对孟白迅速查明事实的能力表示满意。
“是。老臣已查明,那些士兵乃是离国人假扮,故意滋扰玉圭国边境,以此离间我国与玉圭关系。”孟白在得知觐见皇帝消息后,立刻让人整理了所有末都的情报而得出的结论。
“老孟,”庆皇沉默片刻后,问道,“你可知冷清风这个人?”
“冷清风”三个字刚从他口中说出,便狠狠地抽痛了孟白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。面罩后的孟白,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,又立刻恢复原样。
她回答说:“老臣知道。冷清风是离国太子的首席幕僚,也是离国朔月公主的未来夫婿。”
庆皇点点头,说道:“朕认为,此次末都一事,乃是冷清风的计谋。”
庆皇看得很透彻。
孟白心中不禁暗暗赞叹庆皇的眼力,她说道:“皇上英明。老臣也是这么认为的。”
“哦?那你倒说说他为何建议离国太子如此为之?”
“一年前玉圭国边境的玲珑镇,发现稀有铁矿,可铸神兵。可惜玉圭国一无开挖技术,二无铸造神兵之力,始终未善加利用。而玲珑镇正好与庆、离两国皆有接壤,故而玉圭国王想到了与两国合作。”
“但朕不想与离国合作。”
“如此神矿,若让离国分得一杯羹,皇上一统天下的大计必会多一分阻碍。”
庆皇嘴角微扬,心想:这个孟白,说话越来越不客气,却越发深得他意了。
“庆国与玉圭国的合作,已渐入佳境。”孟白继续说道,“离国必是眼红,才出此下策,离间两国关系,阻挠合作。”
庆皇点点头,他也是如此猜测的,问道:“合作进度绝不能被破坏。老孟,末都一事,朕要你出马摆平。”
“皇上的意思是?”
“朕听说,冷清风即将到伊布,必是代表离国太子与驻扎在玲珑镇的玉圭国使臣接触。”庆皇眼中露出杀意,“这个人不能留,杀了他。”
孟白低垂的双目动了动,回答说:“皇上,请恕老臣直言。此人暂时不能除。”
“哦?”庆皇感到很意外,“这是你第一次劝朕不要杀一个人。朕想听听你的理由。”
“回禀皇上,若冷清风只是离国太子的幕僚和他未来的妹婿,老臣自然可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伊布消失。但是,皇上您别忘了,冷清风还是盘阳老人最得意的弟子。若他失踪,盘阳老人断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孟白知道,要说服庆皇暂不动冷清风,必须搬出盘阳老人。
果不其然,庆皇叹了口气说:“说的没错啊。盘阳老人对这个徒弟甚是喜爱,他的徒子徒孙遍布天下,若他的得意门生被害,老人家必然动天下之力为其报仇。这可不是你老孟能对付得了的。”
“冷清风在与玉圭国洽谈铁矿合作一事时被害,庆国便是第一怀疑对象。届时,盘阳老人必然动用所有的资源针对皇上您,这岂不是给皇上您凭白添了不少政敌吗?”
“但是朕绝不允许离国拿到铁矿合作。”
“皇上,”孟白跪下说道,“老臣愿前往末都,破坏此次离国与玉圭的合作谈判。”
或许庆皇要的就是这句话吧。
他听完后满意地点点头说:“老孟,那朕就全靠你了。”
“老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效命。”
庆皇听后,轻笑了几声说:“老孟,你好像变了。”
孟白愣了愣,回答说:“皇上何出此言呢?”
“姜越老越辣,人越老越沉稳。老孟,你却是越老越有激情了。”
孟白动了动眼睑,回答说:“皇上,老臣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,没几日可活了。想着临了,总得给主子把事办好,免得身后落个办事不力的骂名。”
“哈哈哈~~~~”庆皇大笑起来,“骂名?老孟,你如今也计较起这个来了。”
“那是那是,老太婆不想日后睡在棺材里,还得听地面上的人骂我。睡得也不安稳。”
庆皇的笑声渐止,说道:“好。那就劳你跑趟末都了。”
“老臣领命。”孟白作了作揖,退出了偏殿。
偏殿大门在她退出后,自动关上。庆皇对殿内一个黑暗的角落说道:“无用,你觉着如何?”
那个黑暗的角落里,一个头发灰白、但面部光洁没有一丝皱纹的青年男子,缓缓走出来,拱手说道:“奴才以为,这个孟白更年轻。”
庆皇点点头说:“虽然声音、走路皆如老妪,但脑子更灵活,心思更缜密,不像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江湖人。”
“皇上可要向贵妃娘娘进一步查证?”
庆皇摇摇头说:“侬依如此安排,必然有其用意。只要孟白能把事办好,没有二心,朕不会计较这些。”
“奴才这就派人看着她。”男子说完便消失了。
殿内仅剩庆皇一人,他坐在御座之上,打开手边的一份密报,上书道:
“孟婆已死,孟白身份存疑。”